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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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垃圾通道的鐵門上有一條小縫,外面的聲音可以鉆進來,被困在“遺跡”裏的許林貼著那條縫,屏息凝神,捕捉著外面的動靜。

徒弟是真被抓了,他聽見有個男的喊:“這個先帶走……你們倒是給他件衣服遮一遮——其他人繼續搜。小於,你沒事也先跟他們回去,萬一抓不住目標,你負責準備材料,懸賞通緝。”

許林把拳頭攥得直響。

這些年,大城市越來越不好混,稍不留神就會被舉報逮捕——去年的“極樂世界”不就被一鍋端了麽?他們只能不斷往各種小地方轉移陣地,許林感覺自己就快要去老少邊窮地區競選村支書了!

因為有這個趨勢,招來的徒弟和信徒的素質當然也越來越堪憂。

許林自詡是得了“萬木春”真傳的,“萬木春”的功夫可不是胸口碎大石一類,那是絕對的技術路線,沒點靈氣學不會——比如他那幫被甘卿一手端了的弟子們,一個個就笨得跟驢一樣,請刀之前還得先描線打草稿,乍一看,還以為他們要在人脖子上紋條大青龍。

許林拿得出手的徒弟寥寥無幾,能跟他配合默契,出來幫著放暗箭的更是鳳毛麟角、萬裏挑一。

這回好了,他的毛和角就這麽折了!

許林怎麽想怎麽慪得慌,就在這時,一個女人的聲音遠遠地穿啦:“……對,那是我家。”

他眼角一跳,張美珍!

“……我不知道,有個房客住這……可能是得罪人了吧。”

“今天?今天是有幾個好久不聯系的故交突然跑過來找我,說晚上有人來……幸虧都是外地的,對燕寧不熟,用他們的車……報信的人是誰啊?說倒是能說……就是……開得不是正規出租,我說了不會給他們惹麻煩吧?”

“我房客說她自己解決,讓我躲出去一會,她保證肯定沒事,還提前把房款結清準備搬走了。我怕她一個小姑娘出事,就報警了……你們也沒看見她呀?哦,那看來是跑得挺及時。躲一躲也好,現在什麽人都有。”

許林脖子上一根大動脈“突突”亂跳。

這就難怪了。

他想,為什麽行腳幫能信誓旦旦地保證張美珍不在,因為她根本就是知情故意走開的,什麽萬木春幾點叫外賣的信息,都是那幾個行腳幫的混混編的!

甘卿一共兩次出手,一次是循著向小滿,把他們許家人在燕寧活動的春字部一鍋端了,一次是追到了“極樂世界”搞非法傳教的農家樂。兩次她其實都不算露臉,因為事後看出她來歷的人都給警察抓了。而“萬木春在燕寧城裏”這個消息,分明也是來自行腳幫!

行腳幫這幫攪屎棍,混在裏頭兩頭賣,王九勝可真是“千招會不如一招鮮”,能靠“禍水東引、借刀殺人”這八個字吃一輩子。

借丐幫把張美珍拉下馬,借楊平當自己的擋箭牌,借萬木春的刀讓衛歡和他師門同門相殘,再設計楊平親手殺了衛驍。

現在,衛驍的徒弟從地獄裏爬出來覆仇,恰好行腳幫勢力微弱,他又想都不想,直接把他們許家人推了出來!

王、九、勝!

警察們在周圍搜了兩個多小時,一無所獲,這才分批撤走,許林蹲得兩條腿發麻,終於熬出了頭,重新順著垃圾通道爬了上去,趁著黎明前最黑的時候,他重新從六樓鉆了出去,無聲無息地潛入黑夜裏。

從1003沾染的熏香氣味好像附骨之疽,不依不饒地繚繞在他周圍,在古老的垃圾通道裏蜷了半宿也沒減損一點,可惜許林的鼻子已經麻木,沒察覺。

他就這麽香噴噴地詛咒著王九勝,跑回去找自己的同夥了。

刑警苗峰走進審訊室,裏頭的楊平聽見人來,毫無反應,頭也不擡地坐著,他骨頭外包著一層薄皮,青筋都浮在皮上,眼窩深陷,質地就像顆放皺的棗,顯得還挺有嚼勁。

別的犯人身上只有一副手銬,楊平比較特殊,從醫院出來以後,精鋼的手銬被他掙開過一次,實在是個危險人物,因此得到了優厚的待遇,被裏三層外三層地鎖著。

苗隊見過楊清和楊逸凡,那二位一個仙風道骨,一個氣場非凡,怎麽也想象不出來,祖孫兩代人中間為什麽會夾著這麽一位。

“聽說你拒不配合調查,既不承認吸毒,也不承認殺過人?”

楊平把眼珠朝他撥了一下,冷笑出一口黃牙:“我吸了什麽毒,化驗出來了嗎?殺了什麽人,你們有證據嗎?”

苗隊面不改色地回答他:“還真有。”

楊平一楞。

“你的老朋友,田展鵬等十幾個人,集體指認你和八年前一個名叫‘衛長生’——曾用名衛驍的人——死亡有關,供詞已經經過反覆確認。”苗隊說著,從胳膊底下抽出一個文件夾,“我們還收集到了這些東西。”

他說著,把文件夾裏的東西倒出來,正是甘卿曾經收到過的那一打神秘照片。

楊平猛地坐直了:“這是什麽?”

照片誰拍的?

楊平睜大了一對乒乓球似的眼睛——那天被他拖下水做見證的人全在照片上,他們日子過得好好的,不可能沒事自己出賣自己……那……泥塘後巷的事還有誰知道?

“這是一個熱心市民交給我們的,我也想知道,”苗峰略微一傾身,“這是什麽?哦,說起這些撲朔迷離的照片,還有一件事很有意思,那些指認你的朋友們一致認為這些照片是你拍的。”

楊平:“你放……”

“因為他們還收到了一封信,我們也拿到了,”苗隊一笑,“想知道寫了什麽嗎,我給你念念?”

楊平呆坐好一會,忽然,他眼角抽筋似的跳了起來:“王、九、勝!”

太平洋的一個度假小島上,王九勝突然驚醒,眼前一陣發黑,他連忙摸索著爬上床頭櫃,一把抓起藥,就著睡前剩的半杯水懟進了嘴裏。完事推開枕頭,梗著脖子往後一仰,他躺成個屍骨已寒的姿勢,僵硬地盯著天花板,長籲短嘆地等心悸過去。

安眠藥越吃越多,越吃越不管用,該做夢還是做夢,只是夢裏腦子發蒙,夢見什麽睜眼就忘,唯獨剩下那種胸口被人一屁股坐扁的感覺。

酒店一側是落地的大玻璃窗,外面連著個游泳池,夜風一吹,樹影婆娑,躺在屋裏能聽見遙遠的濤聲。可是這些細細密密的白噪音並沒有給他帶來安寧,王九勝一閉眼,就覺得周圍充斥著竊竊私語,空蕩蕩的屋裏好像擠滿了人一樣。

該死的、冤死的、陰魂不散的。

突然,電話鈴響了,王九勝激靈一下,抓起電話:“餵?”

他原來用的電話號碼已經停了,扔在國內,新號碼只有少數心腹知道,用來遙控燕寧的局勢。

王九勝是趕上過嚴打的,八十年代跟丐幫沖突燒死人那次,行腳幫就狠狠地動蕩過一次,但風頭過了,他不是照樣要風得風、要雨得雨麽?他不但篡了張美珍的位,還趁機洗白幫派,有了自己的產業,一步一步地爬到了現在的位置。

福禍相倚,這都沒準,王九勝一輩子經過那麽多大風大浪,每次事故都仿佛是他的機會。

他相信這次也不例外。

他本想暫時出來避一避,都沒往遠處走,想等風平浪靜一點就回國。可誰知這風浪不但沒有要停的意思,反而越翻越大,他的人一個一個地失聯,到現在,知道這個電話號碼的人越來越少了,讓王九勝有種被獨自拋在海島上的恐懼,他幾乎有點盼著有人來電話了。

“王總,”電話裏的人語氣急促,“她開始帶著紅蝠令活動了。”

王九勝:“……誰?”

“張美珍,最近咱們的人三天兩頭被警察帶走調查,車隊拉活的地方都有警察蹲點,店裏也在到處查牌照,沒牌的直接封。幫裏有不少流言蜚語,他們都說您老婆孩子早就挪出國了,您肯定是不準備回來,也不準備管我們死活了。張美珍趁機聯系了一幫外地的老不死,在商量把您驅逐出行腳幫。”

三十年來,王九勝一直覺得行腳幫就是他的私產,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叫“把他驅逐出行腳幫”。

他夢游似的問了一句:“什麽?”

“是真的,現在人心惶惶的,不少人都動搖了,老太婆還聯合了丐幫的楊清,那個喻家的小兔崽子發了盟主令,月底召集,說是要把兩派三十多年的宿怨說沒明白。對……他們還不知道從哪找來了一幫律師,說要查咱們賬、查……查您的賬,還說福通達這麽多年被您一手遮天,明明是咱們幫派的產業,現在都姓王了……”

王九勝詐屍似的坐了起來。

“您什麽時候回來,您再不露面,咱們兄弟們真不知道要跟誰的姓了啊,北舵主!”

王九勝剛在藥物作用下平緩下來的心跳又開始“突突”亂蹦,他倒抽了一口涼氣,覺得自己心裏全明白了——那克夫克子克全小區的老太婆自己過了那麽多年,怎麽就突然要招房客?怎麽就那麽巧,招來的房客就是衛驍那個出獄的徒弟?

鬧了半天,原來都在這等著他呢。

都是陰謀。

王九勝想,她故意拿這個萬木春當餌,引著自己上鉤,再跟丐幫的楊清勾結在一起,逼自己出國避禍,是要篡奪他三十多年的心血。

“那個萬木春呢?”王九勝問,“我讓你們辦的事,辦成了嗎?”

電話那頭沈默了一會:“對,我正要跟您說這第二件事,應該……是辦成了。“

王九勝怒道:“什麽叫應該!”

“我沒親眼看見,那天去了兩個許家人,一個跑了,一個折在警察手裏了,咱們幾個跟他們聯絡的兄弟現在也聯系不上。您想,要是沒成,警察怎麽會無緣無故地來?”

王九勝:“警察是怎麽回事?許家人那邊沒傳來什麽風聲?”

“王總,那邊放出話來,說您前腳借他們的刀除掉萬木春,後腳就招來警察害他們,以後跟您不共戴天。”

王九勝:“放屁,警察他媽跟我有什麽關……”

他說到這,話音突然一頓,王九勝擡起頭:“你剛才說什麽?這是許家人的原話?說我借刀……除掉了萬木春?”

“是啊。”

王九勝聽完,長久地沈默下來,他站起來走到落地窗邊,拂開窗簾,遠遠地望向海邊。

安全起見,他知道自己應該再謹慎一點,不在這個風口浪尖上回國露面——他一輩子都講究個謹慎為上,一擊必殺。

可是……

張美珍是前任北舵主,遠離是非三十年,幫派內也還有老不死認她。王九勝現在能聯系到的人越來越少,這次為了把萬木春斬草除根,倉促行動,又招了許家人那幫攪屎棍不滿……難道他就孤立無援地在這個小破島上,鞭長莫及地睜眼看著別人撬走他的心血?

電話裏的手下跟他一起沈默了一會,期期艾艾地說:“王總,不瞞您說……福通達天天有經偵的警察來,我這兩天也都不敢回公司了,到底該怎麽辦?都等著您的話呢……”

王九勝閉上眼。

就算他一輩子不回國,把那些東西都拱手讓給張美珍,以他的境外資產,也夠他吃穿不愁地平安養老了。

何必呢?

這次鬧這麽大,行腳幫這個有今天沒明日的破玩意以後還不定怎麽樣呢,也許他大方一回,正好能及時脫身了。

他想:人活一輩子,輝煌過、呼風喚雨過,還要怎麽沒夠呢?

王九勝猛地睜開眼:“給我訂機票,我回去。”

可是,貪婪也是一種藥石罔效的絕癥啊。

燕寧近郊一處民居的小二樓裏,許林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了——他的同夥都在樓下睡得人事不知,可他不敢叫一聲。

月光掃進窗戶,隱形的魚線纏纏繞繞地把他圈在一小塊地方,最兇險的一根就橫在他的咽喉前,仿佛咽一口口水,那玩意就會割斷他的喉管。

除此以外,他頸側還架著一把剃須刀。

“你以為‘庖丁解牛’就是拿著小刀畫弧線嗎?誰教你的?殺手的入行門檻可沒有這麽低啊,大哥。”捏著他小命的人在他身上聞了聞,從他手裏抽走手機,“你自己真的聞不到這股味嗎?”

許林驚懼地轉著眼珠,不敢吭聲。

“不過還是謝謝你‘除掉’了我。”甘卿想了想,緩緩地擡起了剃須刀,“本來就是行腳幫的王九勝利用你們,咱們把他騙回來,我替你們出氣,好不好?”

許林剛要松一口氣:“你……”

話音沒落,他後頸一痛,眼前一黑,就朝著魚線栽了下去。

“完了,”許林最後一個念頭閃過,“我要被大卸八塊了!”

然而那些魚線只是虛虛地搭著,許林砸下去的瞬間,就軟塌塌地裹在了他身上,把他纏成了一個紡錘。

樓下想起撞門聲:“警察!有人舉報你們窩藏通緝犯!”

“嚇死你。”甘卿輕巧地從窗口鉆了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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